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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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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0 章

矮墻上的側門, 從裏面被拉了開來。

洛溦探出頭,四下迅速張望一番,見窄巷裏寂靜無人,只有遠處巷口連著大街的地方, 偶爾有映著燈火的人影掠過。

景辰跟了過來, 說道:

“還是掛在裏面吧, 我把那兩個舊的換過來。”

洛溦今夜來見景辰,路過西市時看見有賣花燈的,造型可愛又少見,想起景辰住所的風燈好像有些破了,就順便買了兩盞。

“為什麽不掛外面啊?”

她拎起小魚燈籠,在手裏轉了轉:

“這麽可愛的燈籠,就該掛出來讓路人也欣賞欣賞呀,而且一看就知道這間院子的主人意趣非凡,將來必要魚躍龍門!”

景辰今夜約了洛溦過來,原是一直有些心事沈沈,然而此刻望著少女眉眼明亮的模樣, 也忍不住彎起了唇角,道:

“我時常住在堪輿署, 用客棧這道側門的時間不多,燈若掛在這裏, 萬一被盜賊摘了去, 我豈不氣死?”

西市一帶的人口雜亂,尤其像這種靠近風月地的街巷,時常有盜賊混混出沒。

洛溦這下也明白過來, 自然舍不得讓她的小魚燈籠被壞人給順了去:

“嗯,那好, 就照你說的,把這兩個掛在裏面,舊的換過來!”

說著便拎著燈籠,退進了院子。

景辰跟了過去,取了竹竿,幫忙摘取屋檐下的舊燈籠。

搖搖晃晃的燈影,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。

洛溦擡頭望他,想起昨日祀宮門口他仿徨的臉色,輕聲道:

“太史令這兩天要陪大皇子,我可以後天再回玄天宮。待會兒我打算回一趟家,跟我爹把話說清楚。”

無論如何,都不許他再拿話去傷景辰了。

景辰取下舊燈,提在手裏:

“昨天的事,其實是我不好,不關宋大人的事。”

她父親有擔憂的權利,反倒自己因此情緒低落,卻屬實不該在她面前流露,惹她擔心。

景辰將手裏的燈與洛溦的換過,把新買的兩盞小魚燈掛到了屋檐下,語氣歉疚:

“是我一開始沒把事情解釋清楚,錯在我身上。”

洛溦聽他一直說是自己的錯,拿不準她爹到底說了什麽,才讓景辰這般自責。

“是因為……科考的事嗎?”

她想起昨天她爹說什麽一榜從來都是被世家子弟預定,言之鑿鑿的。

景辰沈默一瞬,從她手裏重新接了舊燈,溫柔笑了笑:

“一會兒跟你說,行嗎?”

說完,走到側門外,將燈掛到嵌墻的銅柄上。

也不知,他心裏壓了怎樣沈重的事,好像今夜一舉一動、一言一行,都透著某種難以言繪的艱澀。

連那一句“一會兒跟你說”,都好像……帶著難掩的掙紮與猶豫。

洛溦凝望向門外景辰的背影,突然快步走上前,伸出手,從身後環住了他。

“你別擔心了。”

她靠在景辰背上,輕聲道:“你肯定能考上的。”

景辰轉過身。

洛溦松開手,明眸瑩瑩,“從小到大,你每次考試都是第一,從沒失敗過!”

這種時候,最怕的就是被別人的幾句話挫傷了自信,不戰而自潰,失去鬥志。

她綻出鼓勵的笑容,“你知道嗎,我跟太史令學了這麽久的星宗術,已經很厲害了。觀星殿裏的神器玉衡,我也一直悄悄在學著用,昨天才幫你占了道讖語,說你這次一定能考中!”

她擡眼望著他,“玉衡算出來的事,你總該相信吧?”

月明風清,燈影稀疏。

景辰低頭,凝視身畔少女,目光繾綣。

半晌,擡起手,在她發頂溫柔撫過:

“嗯,綿綿說的,我都相信。”

洛溦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

以他的聰明,大抵是瞧破了自己故意誇大其詞,但她真的也不是全然撒謊,冥默先生用玉衡算出來的那道星命,分明就說她未來的夫君很有錢!

她未來的夫君……不就是他嗎?

她靠到景辰懷中,低著頭,輕聲囁嚅道:

“那……反正到時候,我爹就不會再拒絕咱們的婚事了!你以後,也別再為考試的事憂心忡忡了,好嗎?”

景辰伸臂攬住女孩,心間滾燙的情緒猶如烙鐵。

半晌,扯出一道笑來:“好。”

兩人靜靜相擁了片刻。

“綿綿,”

景辰低頭,“我有些話,想要跟你說。”

他松開洛溦,拉她退回院中,轉身關上了門,閂上。

洛溦本來以為自己大概能猜到他要說什麽,可眼下瞧著他閂上了門,一顆心不禁咚咚直跳:

“什麽事,還得關起門來說呀?”

景辰重新拉起她的手,“你先跟我進屋。”

洛溦驀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

還要……進屋啊?

她微垂著眼,跟著景辰,緩緩踏上臺階。

待會兒進了屋,他不會……還要關門吧?

洛溦的頭垂得愈低,為自己的胡思亂想羞紅了臉,緊緊握住t了景辰的手。

可就在這時,身後的院墻上,突然傳來一聲響動。

洛溦與景辰聞聲在階臺上駐足回首,卻見夜色燈影中,一柄劍鞘破風擊來,劈在二人之間。

兩人相握的手,被驟然襲至的大力,震得倉皇分來。

洛溦大驚失色,禁不住叫了聲,待看清來人面容,又只覺不可置信:

“扶熒?”

她睜大了眼,“你怎麽……來這裏了?”

扶熒落地站穩,收起劍鞘,抱在胸前,狠狠吸了一口氣。

繼而撇開頭,極力掩去臉上的怒意,公事公辦地冷聲傳令道:

“宋姑娘,玄天宮有事,需要你立刻回去。”

洛溦楞了下,“什麽事?”

扶熒沒什麽好氣,敷衍答道:“不知道,觀星殿的圖出錯了。”

圖錯了?

洛溦想起,自己前些天好像確實畫了一幅星圖存檔。

“是前天的星圖嗎?”

她還是覺得有些奇怪,問扶熒道:

“你……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?”

扶熒終於移來的視線,冷颼颼的目光卻是落到了景辰的臉上,一字字道:

“整個大乾,就沒有小爺找不出的人。”

洛溦知道扶熒確實有些本事,所以是一路追蹤到這裏的嗎?

那自己跟景辰的事……

她扭頭看了景辰一眼。

景辰與扶熒對視著,仿佛從對方眼中看懂了些什麽,下意識地伸出手,握住了身邊的洛溦:

“綿綿……”

扶熒的劍鞘瞬間再次襲了過來。

這一回,狠狠擊在了景辰的手背上。

洛溦急聲制止:“扶熒!”

扶熒絲毫不給面子,黑著臉冷聲道:

“你立刻馬上跟我回玄天宮,不然下次小爺用的就不是劍鞘了!”

洛溦拉過景辰腫起的手背看了眼,扭頭瞪向扶熒。

她自認一向跟這小侍衛相處得還算不錯,怎麽今日一見面就鬧成了這樣?

就只是為了讓她回去改一張星圖嗎?

洛溦瞪著扶熒,突然想起,這少年上一次這般火急火燎的,還是那晚在大理寺沈逍毒發的時候。

所以說這一次……也是因為沈逍的赤滅毒發作了,扶熒當著景辰又不好明言,只能兇巴巴催著自己趕緊走?

鄞況確實說過,她跟沈逍的下一次換血,就在最近的這一個月內。

若是那樣的話……

她還真的只能馬上回去。

洛溦躊躇片刻,轉向景辰,擡眼看著他。

“可能……是太史令需要我回去。”

景辰知道她為沈逍解毒的事,但當著扶熒的面,她沒法直說。以景辰的聰明,定能聽懂她的意思:

“我……我先回一趟玄天宮,等太史令不需要我了,我就馬上過來,好嗎?”

救人性命,不是兒戲,景辰那麽善良,不會不明白的。

然而此時景辰卻握著她的手,緊緊的。

“綿綿……”

他欲言又止,清透的眼眸中溢滿了濃重的情緒,就好像只要此刻一松手,便會永遠失去她似的。

洛溦被那樣的目光凝視著,一顆心忽而有些酸酸澀澀。

景辰不可能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。

他不想讓她走,或許其實……

還是介意她為沈逍解毒的事吧?

就像她爹說的那樣,世上沒有哪個男人,會真的不介意。

易地而處,換作景辰與別的女子解衣相對,即便是為了救人,自己心裏也會多少有些不舒服的。

“對不起景辰,我……”

洛溦滿心愧疚,垂了垂眼,又旋即擡起,“可我,我不能不去的。”

她答應過冥默先生,也明白自己一門的存亡皆系於此,就算這些都不覆在,哪怕對方就只是個陌生人,她也做不到見死不救。

景辰凝視著少女眼中的糾結,半晌,費力地彎了下嘴角:

“好,你去吧。”

可握著她的手,卻遲遲無法松開。

世上那麽多的人,為什麽……

偏偏要是沈逍呢?

身後扶熒實在看不下去了,上前拉了洛溦一把:

“走了!”

說著便拽了她走向院門,手中長劍彈開門閂,大步而出。

進了朱雀大街,扶熒找來輛馬車,二話不說把洛溦推了上去。

洛溦在車廂裏坐穩,見扶熒冷著臉抱劍坐到了對面,微微壓低了聲向他確認:

“太史令不舒服,對嗎?”

不舒服?

扶熒想起剛才沈逍的模樣,恨不得即刻就回去殺了那姓景的!

他現在也記起來了,當初在豫陽縣衙門口看到的第三人,根本不是什麽宋昀厚的隨從,而是那姓景的!

也就是說,宋姑娘從那時起,就跟他攪到了一起!偏生自己眼瞎,怎麽就偏偏不認得!

扶熒越想越氣,握緊拳頭,狠狠砸了幾下自己腦袋。

洛溦嚇了一跳,伸手制止:

“扶熒!”

難不成沈逍驟然毒發,已經危在旦夕了?

可鄞況就在玄天宮,再棘手的癥狀,也是能抑制住的啊!

她心裏七上八下,到底也還是由衷擔憂,到了玄天宮,不敢耽擱,徑直就快步跑上了觀星殿。

鄞況背著藥箱,剛從殿內出來。

洛溦忙攔住他:“太史令怎麽了?”

鄞況也有滿腹詰疑想要反問,卻又不知如何開口,沈默一瞬:

“人在穹頂。”

洛溦蹬蹬跑上了穹頂。

遠遠望見沈逍一襲素袍獵獵,依舊像從前那樣,寂寂坐於觀星案後,默然執筆。

洛溦遽然松了一口氣。

還好吧。

她定住心緒,緩緩走上前。

空氣中,彌散著淡淡的藥味。

洛溦嗅出了丹參和五味子的味道。

這顯然,不是壓制赤滅毒所用的配方,倒像……從前郗隱拿來治厥心痛的重劑。

她想起鄞況說過,沈逍還有個不喜被人觸碰的毛病,癥狀就跟厥心痛差不多。

所以……其實是那個病犯了嗎?

洛溦走到觀星案前,一面行禮,一面微微斜探著視線,打量沈逍的狀況:

“太史令?”

月色下,沈逍的臉色有些蒼白,神情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疏冷。

聽見她的聲音,眼也不擡:

“去畫圖吧。”

洛溦楞了下。

她這般急慌慌地跑回來,居然又被安排畫圖?

太史令看上去好像也沒多大問題,不用去陪大皇子玩嗎?

“我……”

洛溦站在原地躑躅了片刻,見沈逍沒有要改變主意的跡象,不怎麽情願地坐去了自己的觀星案後。

扶熒強拉她回來,大概是見沈逍起了別的病癥,擔心因此催發體內毒性,所以想讓她留在他身邊,為防萬一。

那若是這樣的話,自己這個“藥人”,暫時還真走不了。

洛溦在心裏說服自己接受了現實,鋪好紙,看了眼刻漏,開始畫圖。

只是今夜的天氣並不太好,陰雲密布的。

偶爾浮雲流散,露出片刻的月色星光,亦只是稍縱即逝。

洛溦艱難地畫完幾個區域,側頭去看沈逍,欲言又止。

他依舊眉眼低斂,神情清冷,看不出什麽情緒,手裏握著的筆像是長時間定在了同一個位置,遲遲未動分毫。

看吧,這種天氣,就連太史令也畫不了星圖的。

洛溦心裏腹誹,卻不敢真怠工,鼓了鼓面頰,重新擡眸去看夜空。

雲真的太多了,好多地方都看不清楚。

特別是東南角那邊,層層雲霧越積越厚,飄忽流動的速度卻又極快……

洛溦盯著那團“雲霧”,越看越覺得有些奇怪,猛不丁的,吸了吸鼻子,隨即倏地站起了身來。

她撂下筆,徑直跑向圍欄旁,探出身,朝下望去。

只見高閣之下,連著水榭的整片竹林,燃起了熊熊烈火。

裏面一應的所有,包括一整座堪輿署,全都置身火海之中!

濃煙滾滾,直沖九霄。

洛溦駭然失聲,轉身奔回沈逍跟前:

“太史令,堪輿署……還有整座竹林都燒起來了!”

沈逍眼也沒擡,盯著手裏筆毫飽浸的朱砂,在星紙上壓出血一般的痕跡,蜿蜒徐流。

語氣淡漠,不帶一絲情緒:

“坐回去,畫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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